作者:潘向东(槐川博物馆馆长)
编者按:“岁不寒,无以知松柏;事不难,无以知君子。”千百年来,松以其坚韧不拔、不畏困难的美好品质一直为世人所钟爱,中国古代的文人志士更是喜欢以松喻人,以表自己高风亮节的精神。
松树盆景展现出生动鲜明、技艺精湛的艺术形象,诠释了中国文人士大夫孤高清逸的志向和特立独行的人文精神。松树盆景表现出的精神内涵,亦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意境的最好表达之一。
半日闲舍,黄山松(初胚)
人间四月天,江城进入万象更新、繁花似锦的日子。松树盆景也进入一年最旺盛的生长期,松芽怒放,野蛮生长,真是“阳光雨露重,松芽节节高”,这也是制盆玩景之人最忙碌的时候。这时除了防风、防虫、防积水外,盆景摘芽是一项最时令的工作。摘芽首先是为了通风。芽满则密,如不人为摘除多余的芽,待到放针后就会密不透风,老针死亡之后不易脱落,阳光雨水不易进出自由,极易形成虫害。
半日闲舍,大板松
其二是保持水分营养均衡。松树枝芽各长各样,在四月天,将强壮的芽摘掉三分之二,甚至全部摘掉,扶持弱芽是一项必须的工作。等到放针时,每一株芽就贫富均等,高矮一致了。
其三是为了控形,盆景最终是景,是境。依据制景人的长远设计,摘掉可能破坏盆景形体的新芽,如直立芽、下行芽、交叉芽等,按照制景人的心中风景控制生长,相看不厌。江城四月是摘芽的最好时间,到了五月,新芽木质化,再去剪芽,所造成的枝体伤害就大得多了。
半日闲舍,黑松
七月如流火。经过三个多月的强势生长,整体树形饱满强壮,新放的松针茁壮而有力,但三个月的营养化生长会造成新枝条及松针过长,导致整体景致不够苍劲,部分空间过于松弛。七月天就是最好的缩枝、增芽、短针的时期,如果说四月是为松的形体忙,那么七月就是为松树盆景的境界而工作了。
待到四月七月的修盆制景工作完成后,就进入了松树盆景的日常化管理。待到八月九月,一年中的第二次新芽绽放,由于夏秋季雨水少,昼夜温差逐渐增大,新放的松针就粗短有力,与根盘、树干、虬枝更加协调,整个盆景的品境就自然高起来了。
日本美秀美术馆松
松树盆景制作一直是盆景艺术门类的主流,民间就有“玩盆不玩松,人生一场空”的俗语。盆景艺术的历史,按有文字画面的记载要追溯到初唐,在陕西省乾陵唐代墓室甬道壁画上,就有盆景的画作。唐代大画家阎立本的画作中,也有盆景的展现。当时文人士大夫都将盆景制作作为一种文化的时尚,也作为逸兴韵事。松树更作为一种文化图腾,以其坚贞不屈、傲雪长青的君子品质,受人膜拜和尊崇。
看到高大挺拔的松树,让人遐想的是松寿千年、挺直向上、刚正不阿、大雅不俗的文人风格,这种英雄树让人传颂和景仰。在我们这个年龄的人,一看到松树就想到为主义追求,置生死于度外的英雄侠客,就会哼起“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”的京剧唱腔。
日本天皇御所松
在受中国文化影响颇深的日本,松树更是作为一种生命的象征,顽强、坚韧、沉默、不阿,深受日本民众的崇拜。只要你踏上日本的土地,公园、皇室、神社、私宅、野岭,松都是你眼中不变的风景,都是心中抹不去的文化符号。
只是当下已今非昔比,历史代表不了今天,可惜的是谈盆景历史在中国,谈盆景艺术在日本,甚至在欧美。中国当今的盆景艺术无论从科学技术还是艺术理论及境界,只能是边缘化,这与中国的历史演进和文化背景的诸多方面息息相关。就像“敦煌在中国,敦煌学在国外”;“足球历史在中国,足球在国外”的故事一样,骨子里没有文化血液的支撑,没有人格化的文化精神作追求,就只能谈技术和金钱了。我想起艺术大家朱振庚先生的话,“和没有文化的人只能谈技术,和有境界的人谈艺术。”
日本公园松
我热爱松树盆景,是资深松树盆景的粉丝。制作盆景我却只是初学中的初学,在制作盆景中产生的内心涌动和制作过程的感悟,却是深入吾心的。在趋利避义的当下,根植于砾石之下,背靠悬崖峭壁之间,顶天立地、凛然慎独,与孤寂冷落为伍,清风明月为伴,冷眼向阳看世界,热风细雨洒江天的松树情怀,仍是本心不二的崇拜和追求。相较于趋炎附势,欺下媚上而言,松树真是英雄中的英雄,丈夫中的丈夫了。正如清代文人陆惠心的诗云:
瘦石寒梅共结邻,亭亭不改四时春。
须知傲雪凌霜质,不是繁华队里身。
迎寒冒暑立山冈,四季葱茏傲碧苍。
漫道无华争俏丽,长青更胜一时芳。